刘文典的最后年20年
来源: 北京晚报 2020年03月06日 版次: 18 作者:
刘文典在下课途中
▌温星
初版于1996年的《陈寅恪的最后20年》流传甚广,影响甚巨。陈寅恪先生无疑是“教授中的教授”、“大师中的大师”,其学问浩瀚如海,被傅斯年视为“三百年来第一人”。
近读西南联大相关著作,再次读到此谓曾“转赠”于刘文典先生。何人“转赠”?刘称系其三位恩师之一陈独秀。这点我相信,尽管此说并未见于陈的任何著作及公开言论。在世俗眼中,刘文典向以狷狂著称;在当代青年学人章玉政笔下,其为母校安徽大学创始校长立传的书名,即为《狂人刘文典》。“三百年”之谓,恰为此“狂”之注脚。
宁被炸死也不缺课
94岁的张文勋,86岁的刘平章,并肩而立,尽量挺直佝偻的腰身,向“下课回家步伐轻快”的刘文典,致意,敬礼。
这是2020年1月初一个灿烂的晴空下,这里,是官渡古镇广场,是昆明碑廊博物馆。不过,今后,这里应该会被更多人记住的名字,恐怕是——刘文典纪念室。
两位老人,一为嫡传,一为哲嗣,皆是国学大师刘文典之至亲。老哥俩相互搀扶,漫步于纪念馆中,慢慢地,步入了回忆,步入了历史。
1941年4月某日晨,日寇敌机来袭,刘文典位于昆明市龙翔街72号的寓所尽毁。所幸,全家及时“跑警报”,并无人员受伤。之后,刘文典举家搬往官渡西庄六谷村,一住便是四年。
此地远离昆明城区,实为僻远乡村,荒凉到日寇都不屑来轰炸。每逢有课的日子,刘文典总是四点多便动身,步行至西庄火车站,乘坐到昆明南站,下车后,再步行六七公里到学校。这条上课之路可谓漫漫而修远,路上也曾多次遭遇空袭,但他经常说,“宁可被炸死,也绝不缺课。”
刘文典讲课极为特别,令学生们印象深刻。譬如,他说,写好文章只需注意“观世音菩萨”。学生自然不解,他便阐释:“观”乃多多观察生活,“世”乃明白世故人情,“音”乃讲究音韵,“菩萨”则是要有救苦救难、关爱众生的菩萨心肠。
他讲《红楼梦》,开场一定宣称“凡是别人讲过的,我都不讲;凡是我讲的,别人都没有说过。”在学生及后世诸多的回忆与考据文章中,刘文典的讲课内容多为断片,但片片闪烁着幽默与智慧的光芒。
一次,刘文典讲庄子,大名鼎鼎的吴宓也来旁听,悄悄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刘文典仍如平时一般闭目讲,精彩处,突睁眼,得意地望向后排,问“雨僧兄以为如何?”吴宓立即起立,恭恭敬敬,点头答道:“高见甚是,高见甚是!”
近年来,我在阅读由叶嘉莹整理的顾随的《传学》、陈丹青整理的木心的《文学回忆录》时,常常有一种遗憾——遗憾于刘文典的所有讲稿及藏书全部遗失,而弟子们也未能如叶、陈两位一般深得福缘,让恩师当年在西南联大和云南大学课堂上的那些随性而精彩的讲课传承至今。
“情别”清华
西南联大五年,云南大学十五年。自1938年入滇,刘文典人生岁月的最后整整二十年,一直在云南,并终老于斯。在联大明明八年多,为何中途转投云大?这里面,有一段曾经沸沸扬扬的著名公案。
1942年春风如煦,在当面向清华大学梅贻琦校长请假后,刘文典踏上了前往普洱磨黑镇的崎岖之路。盛情邀请的,是滇南富商张孟希,他久慕刘文典大名,表达了三点诉求:到他在家乡所办的中学举行讲座,为其母撰墓志铭,作文为传说中的“瘴疠之地”普洱正名。
当年,即便是西南联大教授乃至校领导,生活也极端困苦,闻一多曾治印,梅贻琦夫人曾自制糕点上街叫卖。面对张孟希开出的丰厚报酬,尤其是管够的烟土,刘文典“遂允其请”。
在西南联大,刘文典“二云居士”的雅号几乎人人皆知,因为他嗜云腿、云土(鸦片、烟土)。“抽大烟”,这,成为时人及后世普遍诟病的污点。
及至当年5月,到了联大及北大、清华、南开三校要为教师们续颁聘书之时。按惯例,如果三校其一聘了某位教师,联大便会追加一份聘书,若三校皆不聘,联大也就不聘。由于并非初聘,联大直接给仍在磨黑的刘文典发出了聘书。
闻讯,时任清华中文系主任的闻一多十分不悦,立刻致函刘文典,称:即使聘书发出,也定要收回。信函中还称,“昆明物价涨数十倍,切不可再回学校,试为磨黑盐井人可也”。
据吴宓日记载,陈寅恪、朱自清、查良铮等于此皆持异议,但闻一多态度不改。最终,刘文典不得不作别清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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